恩銘思考了片刻，便下定決心，對著門外叫道：“吳斌，你進來。”

“是。”吳斌急忙從門外進來，現在上海形勢告急，師座一定會做些什麽的，他現在一定有任務給自己。

今天上海外圍都已經開戰了，自己和師座在上海居然也沒有作戰任務，他心裏不服，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好久了，從九一八開始，他就一直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和小日本在戰場上決鬥，這一天，他等得太久了，他們等了太久了。

吳斌滿心期待的看著恩銘，等待恩銘下達作戰命令，三十二師雖然只有他們兩個在上海，但是他和師座都不是孬種，只要一聲令下，自己一定會勇敢沖鋒的，他不會兒三十二師丟臉的。

恩銘緩緩開口說道：“你去街上，把征兵的告示貼出來，然後用廣播多做播報。”吳斌徹底懵了，這和他猜想的不太一樣，自己一直都和師座在一起，怎麽沒有接到這樣的命令？難道是師座一個人的主意？吳斌打了個激靈，違反軍令，擅自征兵，這是要掉腦袋的，仗還沒打，自己的腦袋先沒了，這怎麽行。

吳斌說道：“師座，中央沒下這樣的命令，咱們會被槍斃的。”軍令如山，這不是小事，是要上軍事法庭的，事情一旦鬧大，到時候誰想保住師座也不可能了。

恩銘冷冷說道：“按我說的做。”恩銘心裏並不好受，自己的軍隊以軍紀嚴明出名，結果這一次，自己帶頭違反軍紀，以後這軍隊可怎麽管？想到這，恩銘的心忽然一下涼了，也許，自己已經沒有以後了。

“師座……”吳斌還想勸勸恩銘，師座不是個那麽獨斷專行的人，可今天怎麽就不聽自己說話呢。

恩銘打斷吳斌的話，生氣的大聲訓斥道：“吳斌，我用不著你來教。”

恩銘拿起桌上的戰報扔給吳斌，吳斌接起來一看，頓時心裏明了，原來已經損傷了這麽多的將士了，他明白恩銘的顧慮了，他是怕這兩個師撐不到其他部隊的支援，怕日軍率先從海上支援，此時此刻，征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，吳斌終於不再抗拒，說道：“師座，我明白了，可是新招上來的兵什麽都不會，能幹什麽啊？”

恩銘也滿是憂慮的說：“這一點我也有考慮，照這麽打下去，他們能不能拿下日軍的據點也是個未知數，但不管怎麽說，部隊總要有新兵源補充，先招兵訓練吧，我們早行動一日，這場仗就多一份勝算，吳斌，你聽著，你是軍人，軍人就要執行命令，以後不管任何人問起，你就這麽說。”

恩銘是在替吳斌找後路，吳斌只是在執行自己的命令，就算中央真的要處置他們兩個，吳斌也應該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，但是要是真出了這麽一檔子事，吳斌的軍事生涯估計也就到頭了，吳斌是個人才，恩銘心裏也是不忍吳斌就這麽埋沒了，但是現在的情況緊急，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，為了上海多一分勝算，他只能犧牲吳斌了。

吳斌聽著恩銘的話，沈默了許久，終於開口，緩緩說道：“師座，我吳斌從進了黃埔就一直跟著你，跟著你打過北洋軍閥，跟著你打過閻錫山，也跟著你打過共產黨，這麽多年，只要你下令沖鋒，我吳斌哪一次不是沖在了前頭，在我心裏，你雖然是我的長官，可是更多的時候，你像我的哥哥，你總是在照顧我，我怎麽能把責任都推到你的身上？我以前每一次都聽你的話，不僅僅是因為你是長官，更是因為我認為你說的都是對的，跟著你一定能打勝仗，今天，你的做法雖然違反軍紀，可是我還覺得你是對的，只要能夠讓上海多一分勝算，要我做任何事情我都願意，給我任何處罰，我都不悔。”吳斌的眼中有淚，這麽多年，自己第一次把這些心裏話說出來。

吳斌已經沒有家了，他是北平人，日軍占領了北平，他一直都不知道家人去了哪裏，他也不敢寫信回家，怕被鬼子看見了難為他的家人，現在，他就只有師座一個家人了，只是他一直都不敢說，師座家世顯赫，自己怎麽配成為師座的弟弟。

恩銘滿眼痛惜的看著吳斌，他在心疼吳斌，心疼這個弟弟，這麽多年來，他在自己身邊做了太多事，他的能力不下於任何人，可是這麽多年來，他卻心甘情願的站在自己的身後，站在一個並不起眼的角落裏甘當綠葉。

吳斌努力把眼淚忍回去，他忽然想到當年在畢業典禮的時候，他和戰友們在走過檢閱臺的時候高聲朗誦誓詞“不愛錢，不偷生。統一意志，親愛精誠。遵守遺囑，立定腳跟。為主義奮鬥，為主義而犧牲。繼承先烈生命，發揚黃埔精神。以達國民革命之目的，以求世界革命之完成。”

這麽多年了，午夜夢回的時候，那些鏗鏘有力的話依然回蕩在吳斌耳邊，當年和自己一起宣誓的人，有很多都已經為了國家而犧牲了，他們可以，自己也可以。

吳斌的情緒終於平覆，繼續說道：“吳斌願意馬上就去辦，只是有一事想求師座，要是中央真的追究下來，請師座不要保全吳斌，吳斌是個軍人，可是也有自己的判斷標準，吳斌是認為師座做的對才執行的任務。”

恩銘無奈，卻只能輕輕點頭，這是吳斌的選擇，他沒有辦法反駁，此時恩銘的心裏並不好受，他知道吳斌家裏的情況，北平和天津已經被占，自己認識的人也在那裏出不來，根本打聽不出什麽消息，吳斌應該比自己更急的，他應該留著等家人消息的。

恩銘的聲音沙啞，只這麽一會兒，恩銘仿佛老了好幾歲，他用沙啞的聲音說道：“吳斌，你確實有軍事才能，你留下來，會殺更多的鬼子，發揮更大的作用，真這麽死了，可惜了。”

吳斌笑著搖了搖頭，說道：“你是師長，又去過德國訓練，不比我可惜？我相信我們的學校，它會培養出更多比我優秀的人，我也相信的戰友，他們會比我更勇敢的沖鋒陷陣，我違反軍紀，無視軍規，如果他們真的要斃了我，我無話可說。”想了一下，吳斌補充說道：“我也心甘情願。”

恩銘說道：“軍人雖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，但更要以保家衛國為己任，就算要我死，我也無怨無悔，等我們下了這條征兵令，我就去跟長官請罪去。”

恩銘到底目光堅定，聲音卻帶著幾分悲壯，他看著吳斌，他知道，不用他說，吳斌就已經懂了，不愧是這麽多年一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，只有一個眼神，一個動作，就可以知道對方想要說什麽，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默契，為了勝利，他們都不怕犧牲，如果所有的將士都可以做到，那中國就一定有勝利的一天。

吳斌默默的轉身去，他決定要去執行恩銘下的征兵令，他剛走出門，恩銘就聽見門外吳斌的歌聲，也不禁跟著唱起了，一直忍著的淚水也終於決堤，這一刻，恩銘哭的像個孩子，他的嘴唇顫抖，喉嚨扯得生疼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，他只能聽著吳斌唱，“怒潮澎湃，黨旗飛舞，這是革命的黃埔，主義須貫澈，紀律莫放松，預備做奮鬥的先鋒，打條血路領導被壓迫民眾，攜著手，向前行，路不遠，莫要驚，親愛精誠，繼續永守，發揚吾校精神，發揚吾校精神……”

這首歌，伴隨了恩銘這些年的軍旅生涯，每次戰局陷入困境的時候，恩銘總是用這首歌激勵自己，用學校門口的對聯告誡自己，他的目標，這些年來，他都不曾忘過。

恩銘的眼淚滿是淚水，他努力想好好看看上海，看看身邊的一切，可是他的眼裏充滿了水汽，他什麽也看不清，他心中無限悲壯，他想，也許這可能是自己下的最後一條軍令了，他想，也許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見上海這樣的景色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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